NIGHTMAREs

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指掀起頁角，翻過。那隻手接著移到茶盤上的瓷杯，優雅地拿起杯耳，將杯子靠近唇，茉莉香隨著熱氣蒸蒸而散，整臉都浸在花香中，瑞恩輕輕呼吸，享受花香後才將花茶飲入口。
「要是能一直住在這裡也真不錯，如果能把威魯聖學院的圖書館搬過來就更好了。」
才住了三天，瑞恩就已經不想離開這個地方，之前那露宿荒郊野外、騎馬的種種痛苦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。
瑞恩整個人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，沒注意到有人打開了房門。
來人一踏進房間，立刻被眼前的畫面震得屏息注目。
院士曲起一條長腿，在膝上擱著書本，他椅著窗框，坐在窗台上偏頭看下面的景色，腳邊有一杯熱氣騰騰的花茶。柔軟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著柔色光彩，修長的脖子隱約從髮尾裡露出來。
若是有吸血鬼的話，想必會受誘惑般從那溫暖白皙的頸子咬下。
如此看著那頸子這麼想著。
來人猛地回過神，用力把視線從那脖子上移開。他在想什麼？院士還不知死活地坐在窗台上呢！
「你在這裡幹什麼！」低沉威嚇的聲音在耳邊爆開來，瑞恩還來不及驚跳，後領就被人一抓──像抓小雞一樣──提起來，然後丟到椅子上。
瑞恩眼前一陣天旋地轉，然後就坐進椅子裡──被丟過去的──幸好椅子很軟，屁股不會很痛，但他還是要說點話，「嘿─！你在幹什麼？我的書和……」
「和你的花茶嗎？」
麥奎一手拿書，一手托住茶盤，然後將它們放到茶几上。
「請問院士坐到窗台上是想做什麼呢？」瞄了一眼不到三十公分寬的平台，麥奎叉起雙臂，嘴角勾起來露出一個假笑，「是無聊到想逃了嗎？」
瑞恩忍不住要翻白眼，他可以整天泡在圖書館，哪還在乎這一下下的幽靜？
「只是天氣太好而已。」
「如果是想出去走走的話，我隨時奉陪。」麥奎在瑞恩旁邊坐下，整個人舒適地靠在椅背上。
「……如果你想出去透透氣的話，應該去跟三皇子見面，而不是來這裡打擾我的時間。」瑞恩的目光在麥奎臉上游過，很快地猜到他的心思。
果然，麥奎苦下臉，「跟皇子見面不是去透透氣。」
「但是你來這裡也不是到外面透氣。」
麥奎皺起眉，心煩地嘆了氣，「別跟我提這些。」
「好吧。那你來這裡做什麼？不會是來找我出去走走吧？」
麥奎的手指在扶手邊上敲了幾十下，一時間還真找不出什麼理由。
「沒事，只是想來你這裡。」麥奎一臉困惑，不懂自己怎麼想來這裡。
瑞恩輕笑，站了起來，「走吧，我陪你繞繞花園，你真的要悶壞了。」
麥奎挑起眉，做了一個誇張的行禮，「感謝院士的應允。」
看得瑞恩哈哈大笑。

晴朗的天氣與奼紫嫣紅的花朵，瑞恩忍不住要驚嘆薩柏褲的美麗。
兩人在廣闊的花園裡散步，瑞恩不時停下腳步欣賞，麥奎反倒像個貼身侍衛，跟著瑞恩走走停停。
「你沒賞過花嗎？」
看麥奎逛花園的樣子，瑞恩還以為他是在巡邏別宮。
「這種花園我有看過幾次。」
「我是說，你別像個警衛巡邏花園。」
麥奎不同意地皺起眉，說：「我沒有。」
「那就多多讚美這美麗的花，別繃著臉。」
麥奎摸摸臉，不懂他的建議該怎麼做。
「我繃著臉？」
瑞恩有些同情麥奎，畢竟現在他與三皇子翻臉，皇子那邊加上傭兵團的壓力不容小覷。
「先別想著皇子的事情吧，如果有問題，我可以考慮幫忙。」
「你要幫忙？」麥奎露出驚喜的笑容。
「我考慮幫忙。」特意加重「考慮」的音量，但是開心過頭的第一小隊長沒有聽見。
「太好了，你怎麼不早說你可以幫忙？我可是為了一堆問題傷腦筋…現在可以問你嗎？這樣就可以早點解決了…」是他太笨，忘了現在隊伍中有個聰明的頭腦可以用，居然還在跟副隊長那個單線條商討任務大事。
「等一下！」瑞恩喊道。
「怎麼了？」
「不要拉著我回去。」瑞恩試圖掙脫被握住的手，，開始後悔自己脫口而出的安慰，「那些問題應該不急吧？」
麥奎張口欲講，馬上被打斷。
「就算有任何問題，也要讓我先逛完花園！」
麥奎愣了愣，隨即鬆開手，一臉討好的笑容，「好好好，我陪你逛。」
轉過身，瑞恩後悔得想踢掉自己的腦袋。
怎麼這麼不小心招了好大一個麻煩！
而他身後的小隊長一掃陰鬱的心情，開始讚美起薩柏庫皇宮的華麗花園。

□

疲憊地送走麥奎後，瑞恩仰頭舒了一口氣。
早上故意慢吞吞地逛完花園，立刻被迫不及待的麥奎抓回房間，開始鑽研討論他從皇子那邊攬下的大任務，就連中餐與晚餐一並在房間裡解決。為了那些說大不大，卻也說小不小的問題，瑞恩已經把腦子使得過度，偏偏麥奎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，讓他休息不得。一開始還能正襟危坐的嚴肅討論，到最後瑞恩已經半躺在椅子上，一面打著哈欠，意興闌珊地回應。
不知道麥奎是不是故意，還是在打什麼算盤，連一些枝微末節的小事情也要拿出來問。
「這種事情你問我幹什麼？」瑞恩一副受不了的表情。他不相信傭兵團的隊長沒有處理這些事情的能力。
「如果能得到威魯聖學院院士的肯定，我會更有信心。」耐性異常好的麥奎隊長如此回答。
「……泡茶。」多說無益，瑞恩放棄了爭論，指著空杯子說。
麥奎自然地拿起杯子，似乎想起了什麼事，他問：「你這麼喜歡喝茶？薩柏庫的葡萄酒不是更好喝嗎？」
「我不喜歡喝酒。再說，薩柏庫的花茶也很不錯。」
「對了，那天之後我就一直想問你，你怎麼當上操控士的？」
這個時代的人類被剝奪了天賦，不若從前的人類是高高在上，操縱自然萬物，最接近神的一族；只有極為稀少的人還殘留著一絲天賦，那是從前一代人類的血緣繼承來的，能力當然不能與上一代相提並論，因為經過幾世代傳承，天賦血統越來越薄，漸漸地，人們拋棄天賦，轉而用自己的力量繼續在這世界生存下去。
而那些繼承了天賦血統的家族在歷史上短暫地閃耀過之後，漸漸融入了平凡人的生活。現在擁有天賦的人全世界不超過二十個。
在軍國主義的瑞愛蘭德裡，就有五名這種人，他們被任命為操控士，是國軍裡最為珍貴的軍人。
麥奎頭一次看見有人施展天賦，當然是相當興奮。不過他的問題被淋了一盆水。
「……我不是操控士，而且瑞愛蘭德也沒有我這個操控士。」
「可是你會畫陣圖。」
「那是隨便學的，我想喝茶。」瑞恩擺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，麥奎只能閉上嘴巴去泡茶。
之後的話題不再提起關於操控士。直到麥奎終於結束冗長的詢問，瑞恩的眼皮已經在上下打架了。
麥奎轉轉脖子，活動維持了許久的坐姿──這點瑞恩相當佩服，怎麼有人可以坐這麼久都不會累，臉上甚至還有笑容──起身離開。
「瑞恩院士，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。」誠心誠意地彎身。
瑞恩累得不想多說，只是揮揮手，要他把門帶上。
尖拱窗外，陣陣暗香隨風擺進來，淡如絲，輕如煙。室內因為冷風流通，有些涼意。瑞恩縮在被窩裡，隨手拿起書，打算當睡前讀物，但光線太暗，只得作罷。
「下次絕對不要和麥奎討論這種軍事了。」在睡著前，他用無比後悔的心情發誓。
但是幾個鐘頭之後，他完完全全崇拜老祖先的智慧，原來惹禍上身真的只需要動動嘴巴。

□

男人悄悄地來到昨天深夜離開的房間，放慢腳步靠近被層層紗幔覆蓋的床，現在，他要去喚醒那裏的睡美人。
掀開紗幔，睡美人安然地熟睡著，呼吸沉穩。
他勾起嘴角，彎下身，慢慢貼近睡美人的臉，近得幾乎要親吻到唇了。
突然，他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頰，床上的人蹙起眉頭，悠悠轉醒。
「早安，美麗的院士。」
瑞恩睜開眼，灰色的眼瞳還是滿滿的睏倦。
「唔……」他花了一分鐘清醒，才看清楚近在眼前的男人。「哇！」他嚇得往旁邊躲，差點掉下床。
「你，你，你……」瑞恩腦袋混亂得說不出一句話。
「院士，你應該先跟我說聲早安。」灼耀傭兵團的第一小隊長帶著溫和微笑建議。
看那笑臉，瑞恩院士閃過不太妙的念頭，問了最關鍵的一句話：「你怎麼在這裡？」
麥奎大大地咧開嘴，露出過份親切的笑容：「當然是來接你。」他朝身後打個手勢，門外幾個早在等候的男人進來，是他的護衛，白辛與紅琰。兩人開始迅速地收拾起房間。
雖然還搞不清楚狀況，但瑞恩直覺大難臨頭，他跳下床，一把推開熊一樣擋在眼前的男人，只見白辛與紅琰正以高效率打包好他的書本、衣服。
「等一下！」瑞恩急急阻止。
兩名護衛同時停下，然後看向他們的隊長，麥奎揮揮手，兩人轉頭又繼續收拾。
「這是怎麼回事？……難道是皇子那邊發現…？」瑞恩緊張起來。
「這個…現在不方便跟你解釋，路上再說。」麥奎接著問他的護衛：「收拾好了？」
兩名護衛各提著打包好的行李，點點頭。
「那麼，失禮了，院士。」
瑞恩還來不及問出疑問，就一陣天旋地轉，等回過神，人已經被扛在肩上。
「等一下！你們要幹什麼？」瑞恩羞憤地掙扎。
麥奎與他的護衛正以快速的步伐穿越別宮迴廊，朝隱蔽的側門走去。
「帶你去北國啊。」麥奎說得理所當然。昨晚他思前思後，還是不放心把院士一個人丟在薩柏庫。
「不是跟你說好我不去嗎！」他尖叫起來。為了享受別宮的景致，與他約法三章說好不去北國，而且昨天他可是把錦囊妙計都獻了光，就是怕他反悔，但他忘了傭兵團的人是最為善變的。
「院士，請別引來皇軍的注意力。」
麥奎說得委婉，但瑞恩不笨。他不甘地閉上嘴，心中哀泣：「我真的不想去北國…」